第三十二章 (二更)

宋斐在她身上安了结界?

宋衿符虽然诧异于鹤汀州的话, 但也没功夫多想,趁他还无法接近自己的时候,想要赶紧使出鬼符招鬼。

“不必了。”鹤汀州幽幽地好心提醒她, “我既无法靠近你,你又何必浪费鬼符来对付我?难道你以为, 你随便招个一般的鬼将出来, 就能将我打死吗?”

鬼王要是那么轻易就能打死,那就不叫鬼王了。

宋衿符想了想他的话,虽然放下了鬼符, 但还是警惕地将应长生握在了手里。

“别担心, 宋姑娘。”鹤汀州看着她戒备的神情,不屑地靠坐在身后的桌子上, “我今日来寻你,不是来同你打架的, 只是有几件事情, 需要确认一下。”

“什么事情?”

“第一件事,已经确认完毕了。”鹤汀州似乎又恢复了他平日里温文儒雅的假象,笑的相当随和。

“金光鬼在青崇山上还能肆意打压姑娘的灵力,说明那时姑娘身上还是没有结界的。宋斐, 在你拿到了白玉骨之后,就往你的身上下了结界。”

宋衿符蹙着眉头:“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

鹤汀州看着她,脸上的微笑就没停止过。

“我想说, 姑娘还是要小心的好, 即便是身边人, 也不得不防。白玉骨如今是在你身上, 但保不齐哪一日, 等你找了剑灵, 它就到了哪个鬼王的身上。”

“你想挑拨离间?”宋衿符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想法,眼神凶狠地瞪着他,“你放心,无论宋斐是不是在利用我来帮他找剑灵,我都心甘情愿把东西给他。我这条命都是他救的,总不像有些人,派了鬼将一言不合就想把我杀了。我就算把它送给宋斐烧铁玩,也不会叫你碰到半分!”

“我不稀罕。”

鹤汀州似有若无的笑声穿扬在宋衿符两只耳里,明明寻常温润,却也异常刺耳。

“不过看姑娘的反应,我的第二件事也已经可以确认了。”

“宋姑娘你,迄今尚未寻得神剑的剑灵。”

怎么他也知道剑灵的事?

宋衿符举着应长生,真想仗着宋斐的结界,狠狠往他胸口刺上一剑。

鹤汀州看着她不断逼近的剑端,轻笑着两指握住剑身,嘴角上扬的弧度含着恰到好处的谦逊与温和。

“不过没事。”他温柔道,“你慢慢找,你没找到剑灵,才是安全的。”

“待你找到剑灵的那一日,也许,就是你的忌日了。”

话音落下的他突然一瞬变了脸色,随意甩开宋衿符的剑,抬手一掌施向身后。

他的身后,另一位鬼王正满身阴郁站在那里。

两股灵力对冲,书局的空中乍现出不断交错的亮光,明明几近黑夜,却又亮如白昼。

鹤汀州施完掌,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脖子歪了两下,嘴角又扬起弧度,如见知己好友一般转身,“什么时候到的?到多久了?听到了多少?”

宋斐不答话,上挑的眼尾只如同看死人一般看着他。

哦,即便是鬼王,也当真就是个死人。

鹤汀州冷笑:“少拿这样的目光看着我,我不是遥无寂,不会考虑哪个时机究竟该不该与你动手。既然方才的话你都已经听到,那我也不介意再重复一遍,你们最好是别找到剑灵,否则……”

他转身看了眼宋衿符,矜贵又疏离的笑逐渐变成阴险的诅咒。

“忌日可就真的不远了。”

宋衿符听着这话,无端觉得自己像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寒渊,又回到了那日七绝城门前差点被鹤汀州一掌抓走的时刻,浑身冰凉,禁不住一抖。

她眼睁睁看着他化作一团黑影,顷刻消失在了自己面前。

对面还有些距离的鬼王终于察觉出她的不对,抬脚走到她跟前,白皙的手指在她额间轻触了下。

如有一股暖流涌入她的灵根,乃至万物复苏,思绪回春。

她稍稍睁大眼睛:“你在我额间下的结界?”

鬼王无声低眸,仿佛明晃晃地在质问眼前的仙女,你怎么能生的这般蠢?

宋衿符想起自己方才的感受,迟迟顿顿,憬然有悟:“姓鹤的在我额头上动了手脚?”

宋斐默认:“我给你的结界,破解之法就在这里,他显然已经看出来了,只要他慢慢输入灵力进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可破解。”

“啊?”

仙女的语气听起来煞是震惊。

该死的鹤汀州,居然骗了她。劝她不要招鬼,美其名曰是帮她省鬼符,原来只是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好将她结界破解!

万幸宋斐来的及时,不然她岂不就真要落入他的掌中了?

她揪住宋斐冰凉的衣袖,想问问他如何每次都能来的这么及时,不想宋斐却先主动将她手腕上的篮子提了提,叮嘱道:“篮子带好,记得这辈子都不能丢。”

宋衿符刚想问为什么,转瞬又自己明白过来。

原来他是把她的结界设在了篮子上。

篮子本就是宋斐给她做的,他想在篮子上动什么手脚都轻而易举。

“为何突然就给我设了结界?”她宝贝着篮子问,“从前无论如何求你给我灵力都不肯呢,鬼符也不肯,今日怎就肯设结界了?”

“因为我不想叫剑落到鹤汀州手里。”宋斐开门见山、却也十足冷漠地告诉她,“这样的回答满意了吗?”

宋衿符摇摇头,不说是因为关心她,这回答当然就是不满意。

不过仔细想想,他把结界的确是设在篮子上,而不是她身上的,不会莫非,他当真只是为了保护剑?

这死鬼。

她又拽了拽死鬼的袖子,还想要再问他几个问题,刚准备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惊恐的尖叫。

醒来的书局老板仓皇从地上爬起来,跑到柜台后头抄起算盘:“你们是人是鬼!你们为什么出现在我这里?我,我,我这里门关的好好的……”

说到门关的好好的的时候,他显然是当真要吓哭了。

门关的好好的,他们还能随随便便地进来,不是鬼是什么?

“我们是进来之后再把你的门重新拴上的……”宋衿符试图解释道。

“你你你,你骗人!我晕倒前就看到你在了!”

他只是晕倒了,又不是失忆了,这只女鬼是在把他当猴耍呢?

宋衿符尴尬地闭上了嘴巴,心虚地笑笑。

宋斐对于她这种反向解释已经习以为常,双手横在胸前点着手臂:“既然都醒过来了,想要做什么,赶紧去做。”

他话是对宋衿符说的,但是说话的时候,脸却是朝著书局老板,脑袋随意歪了歪,便将不好惹三个字写满了全身。

老板看得双腿直哆嗦。

如果单就来这个看上去不是很聪明的女鬼,也许他还可以应对,他想,但这个男的,一看就是聪明过了头,而且看上去就很狠,很能打。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咽了下口水,举着算盘站的远远的,问:“你,你,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宋衿符还是尽量好声好气与他道:“我想问问你这里有没有卖野史。”

“野史?”老板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确定又问了一遍:“你要野史做什么?”

“我想找一段从前被掩埋的历史,但是正经的史书上已经失去了记载,我就想来外头看看。”

还是只喜欢念书的鬼?

老板狐疑,还是远远地道:“野史许多都是杜,杜撰的,当不得真,你,你找这个,没多大用。”

“我知道,可我不是不死心嘛,就想试试。”

“你人都死了,心还有什么好不死的。”老板暗暗嘀咕着,抬头的瞬间对上宋斐阴冷的神情,赶紧抬手道,“你,你要找的野史,是哪朝哪代的?我这里勉强也有一些,你碰碰,碰碰运气吧!”

宋衿符赶紧道:“东宋前后。”

“东宋前后?”老板神色又略有些为难,“那太早了,就算有记载也很少了。”

“没事,有就成,就算只有一句对我而言也是重要的线索。”

看在这只鬼还算真诚的份上,老板勉为其难给她指了方向。

“那角落里最底下一摞都是,你自己看吧。”

“好,多谢老板!”

宋衿符挑出书,熟练地掏出钱袋子,想要问他具体多少钱。

老板却急急拦住她:“要不得要不得,你赶紧把这几本书都,都带走吧,这些书就当我送你的了,你们没事,就,就……”

就赶紧走吧。

不敢说的话全都在藏在委屈又害怕的尾音里。

宋衿符无奈,知道自己再怎么解释也没用,何况如今她身边是真站着一位鬼王,便只能将书都塞进了自己的花篮里,打算走人。

只是想着好歹是有十余本,白拿人家的不好,她便还是指了指先前压在柜台的一锭银子。

“买这些够了吗?”

“够了够了!”

老板急促的语气仿佛在说,我求求你们赶紧走吧。

宋衿符无法,赶紧拉着一直冷脸的鬼王穿过木做的墙壁,直接到了门外大街上。

街的尽头,月亮初升,自从子时鬼门大开开始,阳间的鬼气便越来越重,今夜入夜之后恐怕就会到达巅峰。

为防再吓到人,她不仅自己收起了仙术,变成了众人都能看到的模样,还喊宋斐也幻化成了真人的模样。

她和鬼王一道走在繁华热闹的大街上,走了刚没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石子落地的闷响。

他们双双回头,只见适才宋衿符放在柜台上的那锭银子,已经被老板毫不留情地扔到了屋门外。

大抵是认为鬼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能留吧。

宋斐眼神顷刻变得不善,宋衿符担心他要回去教训人家老板,赶紧拖着他的手臂将他带远了。

世人大多都只知道惧怕鬼,但是未曾想过,变成他们认不出模样的鬼,也许曾经就是他们最亲近的家人。

中元节的鬼,若是还能找到自己家的,其实都可以回家去,但若是找不到自己家的,便只能做孤魂游**在人世间。

宋衿符从前就不爱凑这种热闹。

她死后在地狱受了不知多久的刑罚才遇到宋斐,地狱的酷刑将她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蹉跎的她早就忘了自己的家在哪里,自己的家人叫什么名字,自己又是哪年哪月出生。

即便后来她又清楚地将这些都回想起来了,她也不想去了。

因为那已经过了近百年,整个家族,早就已经物是人非。谁还记得她宋衿符是谁,谁还会记得她,要为她烧一把纸钱,叫她在阴间也要过好日子。

她从来没收到过纸钱,也没有收到过所谓的河灯。

她望着满街的阴鬼,又望着满街看不见阴鬼的人群,突然转向身边的鬼王道:“我们去放河灯吧!”

“河灯?”

放河灯是每年中元节人们的习俗,河灯既可以写上名字,放给思念的故去的人,也可以不写名字,当作是普渡众生亡灵,告慰孤魂野鬼。

每年这些河灯都会顺着河流流入冥界,有亲人思念的可以去奈何桥畔等着,没有的,也可以捞一盏无有姓名的河灯,当做幸运。

宋衿符从没去捞过,也不曾见宋斐捞过。

她不捞自然是因为根本就没人给她送,没有姓名的她又不想跟别的小鬼争,至于宋斐不捞……她好像从未听宋斐提过他的家人,抑或是他生而为人时的事迹,他口中最亲近的那个人,便莫过于他的师父。

宋衿符想,从前自己也是鬼,给宋斐放河灯总觉得怪怪的,如今她却不一样了,如今她是仙女了,她给宋斐放河灯,那便是合情合理了。

她特意避开宋斐,一口气买了三盏河灯,每一盏河灯上都歪歪扭扭地写上字。

“送给谁?”

蹲在岸边的时候,他问。

“送给阎王,还有判官。”宋衿符脸不红心不跳道,“他们平日对我也算颇多照顾,我头一个飞升成仙的中元节,总不能叫他们还收不到该有的思念。”

“挺有孝心。”

鬼王如是点评道。

“嗯。”宋衿符算是收下了他的赞誉,慢慢抬头望着天道,“宋斐你看,今夜月亮好圆,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般皎洁圆润的月亮了,当真如诗中说的,像白玉盘。”

宋斐随着她抬头,并不觉得这样的月亮有什么奇特。他在鬼界活了五百年,也过了五百个所谓的中元鬼节,每一个都只是那样,同往常无甚区别。于他而言,中元鬼节,更重要的是跟什么人在一起。

他低头去看宋衿符,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只要活着长生不老,往后你还能看见无数次。”

一点都不懂得温馨的男人。

宋衿符悄悄嘟哝着,又喊他去看头顶的树枝,趁他不注意,将一盏最大的河灯放上了河面。

河灯摇摇晃晃,载着仙女的祝福汇入满河的车水马龙,火烛闪闪。

宋斐低头,只看见她狡黠又明亮的笑。

“走吧,我还得回去看那些书呢。”她起身假装无事发生道。

他也跟着起身,始终淡漠的瞳孔映着河上烛火的明明灭灭,转身若无其事地朝前走,也假装没有看见河灯上丑陋不堪的“阿斐”二字。

作者有话说:

鬼王:太丑了,差评(x)

仙女:不要我就送给隔壁遥无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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