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难信眼前人

坐在徐方旭床边的,不是别人,正是他那位早已死去的四师兄,周其成。

一隔多年,这周其成却依旧还是原先那副模样,清俊柔和,面带微笑,此刻正看着徐方旭,又是见他睁开眼睛,开口问道:“师弟,你可好些了么?”

徐方旭一时之间还回不过神来,想不通为什么当年一经死去的师兄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又是糊里糊涂,眼泪却是已经不住流了下来。泪光模糊之中,徐方旭一时想起了小时候师兄照顾自己的点滴,却是那些年里,自己和孙向景都是得了这位年纪大不了多少的师兄照顾和指点。

周其成在长生老人一门之中,天赋最高,心性也是最好,故而长生老人也就将自己所学之中最为庞杂,最为难懂的奇门遁甲之术悉数传授给了他。而这周其成也是不负长生老人所望,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便精通了这门惊天动地的学问,一切手段或许还不如长生老人,推演算计的能力却是已经显露了锋芒。也就因这次,长生老人才放他出去游历一番,希望他能在走遍中原大地的途中,有所感悟收获,能将奇门遁甲一道的学问更加推进许多。

只可惜,周其成出师不利,还未离开三个月,便传来了他身死的消息。消息传来之时,一门上下俱是哀痛不已,阴云笼罩在苏州山庄之上数日,更是给当时还年幼的徐方旭和孙向景留下了心灵上的创伤,却是两人都与这位温柔大气的师兄十分亲厚,万难接受他身死的消息。

想不到今日,原本因该死去的人却好端端地坐在了徐方旭的面前,一时也是叫他激动,又是难以相信。情绪波动之下,徐方旭半天才理顺了思路,一时想到自己还在弥勒教的掌控之中,顿时想要起身,却又全身无力,只得盯着那人,怒声说道:“邪道妖人!竟敢幻化我师兄样貌,欺骗于我!你是谁,莫要藏头露脚,快些显出本相来!”

那人微微一笑,却也十分平和,柔声说道:“方旭,你糊涂了。我不是你师兄,又是何人?”言罢,这人便开始述说许多徐方旭小时候的事情,一一精细完整,有些甚至是两人之间的隐私,就连孙向景都不知道的,一时也是叫徐方旭好生疑惑,神情慢慢从愤怒转成了茫然。

好半天之后,徐方旭才终于相信,眼前这人的确是自己的师兄,却是真实不虚。接受了这个事实,徐方旭一时又是流泪,说道:“四师兄,你不是……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跟弥勒教又是什么关系?”说这话时,徐方旭起初还缓和了神情,后半句却是又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想到这里是弥勒教驻地所在,周其成出现在这里,岂不是与弥勒教有着莫大的关系么?

周其成依旧微笑,说道:“师弟,你忘了么?师兄如今,可不就是这弥勒教的降世真佛,唯一主尊么?”说着,周其成看向了徐方旭,却是仔细观察他的神情。

徐方旭闻言顿时一愣,又是回想起之前在少室山之时,追击自己的那人的确是与面前的周其成形貌相似,若是出去面上那层雾气,可不就是自己的这位师兄?一时之间,徐方旭彻底陷入混乱,却是想不到师兄为何会起死回生,为何会与弥勒教有了瓜葛,又为何会追击自己等人,痛下杀手,甚至杀死了太和师叔。

看着徐方旭脸上神情变化,这周其成一时哈哈大笑,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是状若癫狂,看得一旁的徐方旭不由背后冷汗直冒,又是只觉得无尽心寒,实在无法将面前这个疯癫之人与自己那位四师兄联系起来。

好半天,周其成才勉强止住了狂笑,站起身来,指着徐方旭道:“师弟,你果然还是这般!小时候,我最爱逗你,看你脸上种种神情变化,真真是人间乐事!如今你我重逢,一时共同回忆童年趣事。师弟,你可欢喜么?”

徐方旭此刻却是神情严肃,声音都有些沙哑,死死盯着周其成,一字一顿地问道:“师兄,我问你,你为何与弥勒教有了瓜葛?”

周其成一愣,却是一时俯身,贴近徐方旭的脸庞,轻声说道:“方旭,你不知道么?师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徐方旭顿时说道:“胡说!弥勒教几次三番袭扰一众同门,更是搅动天下局势!师兄,你说你是为我,就是这般为我么?”直到此时,徐方旭还是觉得周其成许是中了什么邪术,又或者是心智出现了什么问题。毕竟弥勒教之内,秘法众多,那弥勒教主的摄心术,更是连徐方旭都不敢说能完全挡住。要是他们用邪术控制了师兄,徐方旭却是宁愿拼着性命,也要将师兄的良知唤醒的。

周其成却是依旧贴近着徐方旭的脸庞,仔细看着他,好半天才说道:“你不懂……你根本不懂!一门之中,我的天赋最好,最得师父师娘疼爱,一众师兄师姐,对我也是关爱有加!你我虽是师兄弟,年纪确实不过相差两岁,我待你,也如自家兄弟一般!可是!师父为什么还要捡那个孙向景回来!他一来,师父师娘,师兄师姐,就连你!就连你的心思都是全部投到了他的身上!你知不知道,我多疼你,多爱你!我愿意与你分享师父师娘的疼爱,你却满眼只有那个孙向景!”

听到这里,徐方旭彻底懵住,半天才开口道:“师兄,你这说的什么话!向景自幼有病,又是年纪最小,多照顾他一些,难道不是你我作为师兄的本分么?更何况,我一直敬重师兄,又是感念师兄对我的好,原以为师兄也是疼爱向景的,却不想是这般心思!四师兄,你是哪里不对,竟会这般偏激,就似是入了魔道一般!”

周其成一时直起身来,定定看着徐方旭,愈发癫狂道:“魔道?好师弟,好眼力!你师兄我,就是入了魔道!谁要你的敬重?谁要你的感念?我是你师兄,对你的点滴心意,你是不懂么!你我自幼无父无母,天生地养,师父师娘,说不得就是最亲最近之人。师兄舍得与你分享师父师娘的关爱,难道只是换来你一句‘敬重’,一句‘感念’么!”

说着,周其成一时在房中迈步,身体动作极为夸张,又是继续说道:“对!那孙向景是有病!怎的不病死了他!叫他被师父捡回来,将师父师娘,师兄师姐,还有你,都从我身边夺走!我已经失去过一次,上天却犹自不足,还要叫我再受一次这般痛苦!你!我最亲最爱的师弟!却还时刻围在那小子身边,疼他,爱他,为他奔波,为他烦恼,为他流泪!师兄作何感想,你又知道几分?”

徐方旭一愣,便见那周其成一时又站在了自己面前,俯下身来,一手捏住了自己的下巴。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徐方旭大声说道:“一门之中,又不是只有你我!进得门来,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师兄你怎的这般,却有那独霸一切的心思!向景入门之时,你不也是时刻关怀,多有照顾么!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不成?”

周其成仔细看着徐方旭的脸,好半天才继续说道:“不错……假的,都是假的!我关心他,照顾他,不过是因为你关心他,照顾他!我便与你一道,当他是只猫狗一般,养着玩也就是了!可是你!你当真了,你真注意上他了!蝼蚁一样的东西,病怏怏的惹人生厌!你看他的时候,可知师兄也看着你么!”

徐方旭一时呐呐,却是不知自己心目中那个大度,谦和的四师兄,原来是这般模样,原来之前一切,都是他伪装出来,只为博得自己的好感;原来这位四师兄,满心里都只是自己,都只想独占师父师娘,师兄师姐的疼爱;原来这位师兄,竟是对自己有着这般不可思议,难以理解,不正常的情感!一时之间,徐方旭也是难以接受,只是被周其成捏着下巴,被迫直视他的眼睛,又是看见无尽疯狂在其眼眸之中流转,一时也是叫徐方旭看得心惊胆颤。

周其成此刻死死看着徐方旭的眼睛,自然能够看出他心中所想,一时也是大声发笑,边笑边说道:“方旭,你怕了。你怕是想不到,师兄心里想的是这样罢!也是,你从来都是不懂师兄的心意的,从来不懂!那一年,师父终于允许我出门游历,去往各处。我真高兴,不用再看见你和那孙向景相处一处的恶心样子!我一时一刻,也不想见到你们那般样子!就算死……也是上天垂怜,我在这西北边陲,遇上了太玄教的长老。他们发现我修炼了同门的武功,便将我掳走,作为人质,想要逼我供出《太玄经注》的原文……我太高兴,太欢喜,终于得到了解脱!于是,我不仅不曾反抗,还帮助他们布下迷局,借着当时朝廷的一众事情,假死脱身,跟随他们而去。那个时候,我真是满足,真是喜悦,原来除了师父师娘,除了你们,这世上还有人关注我,重视我,觉得我有用……”

徐方旭闻言一惊,原来当年之事,都是四师兄与太玄教的长老共同绸缪策划而成!怪不得,当年四师兄死讯传来,师父搜天索地,都不曾找到他的身躯。只是徐方旭还是不解,既然四师兄这般喜欢霸占一些,又为何会轻易放手,抛弃已有的一切,跟着弥勒教的诸位长老走呢?

周其成精通奇门遁甲,又是在摄心术上颇有修为,眼下捏着徐方旭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却是能多少猜出他的思想,一时又是发笑,叫徐方旭心头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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