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如黛,山巅有白雾缭绕,悠长雄浑的牛角号声乍然响起,惊起一群晨鸟仓皇飞远。
一通又一通鼓声急擂如万马奔腾,每一下都像敲进了心脏里,激得浑浑噩噩的辛螺也下意识地抱头捂住了耳朵,脑子里一阵阵胀痛,一瞬间似乎有很多陌生的记忆被强行灌了进来,让她忍不住痛苦地低低呻吟了一声。
有人轻拍着她的背,似乎是在安慰;有人用力抓下了她捂着耳朵的手,在她手里塞进了一样冰冷坚硬的东西,带着她往前走去。
鼓声骤停,天地间蓦然一片宁静,一道声音漠然响起:“七小姐,请下刀吧。”
下刀?下什么刀?难道她还在实验室给学生们做马铃薯晚疫病创伤接种实验?
解剖刀灭菌了吗——几乎脱口就要问出的话被辛螺猛地咽了回去,所有的意识一下子归回原位,仿佛有什么破开了迷雾,让辛螺乍然看清了眼前:一双修长的凤眸灼灼如星正紧盯着她,眸底有极暗的怒火在灼燃,寒光渗人……
这是一双年轻的眼睛,眼睛的主人脸上满是泥痕,让她看不真切这人的容貌,只知道这是一个年青的男子。
男子双臂平展,就像耶稣受难似的,手足都被牢牢缚在粗大的十字横木上;而自己的手里正握着一把锋利的牛角尖刀,闪着寒光的刀尖正抵在这男子的喉结上。
只要这一刀下去,那人的喉咙就会被轻易捅个对穿!辛螺的手不由一抖。
尖刀划破了男子的一点肌肤,一丝鲜血浅浅渗出……辛螺被惊了一跳,飞快地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一只手从后面稳稳握住了辛螺的那只手肘,先前那道漠然的声音再次响起:“七小姐请下刀,不要误了吉时。”
辛螺愕然回首,看着身后那名穿着一身黑底红纹宽大袍服、须发皆白的老年男子,一些明显不属于她的记忆突然浮现在脑海里,让她不自觉地喃喃唤了一声:“祭司大人……”
她脚下的青石高台是夏依土司府溪州峒的祭台,她和祭司现在一起站在高台,是要行一项祭天大礼——
有人在台下着急地低唤了一声,声音清脆微糯:“七小姐,您别怕,您只要划下第一刀,后面交给祭司就行了。”
辛螺低头,看向青石高台下那名圆脸儿的丫环,木然叫了一声:“云雀……”
云雀一阵激动:“七小姐,您认得奴婢了?您已经还魂了?”
辛螺的脑海里瞬间忆起云雀那道清脆微糯的声音:“……七小姐您快些还魂吧,等还魂了,您别再跟峒主大人置气了。奴婢听说峒主大人这次为了请祭司祭天给您召魂,送了好大一笔供奉呢!”
“……七小姐,奴婢打听到了,祭司大人要行的是剥皮祭天的大礼呢!十几年前,奴婢的爹曾经有幸看过,说是从人牲的脖子下面一刀直划下去,可以把人皮像蝴蝶展翅一样整整齐齐地剥开,据说就连面皮都还是完整的,这样把整张人皮祭献给祖神,祖神就会……”
辛螺毛骨悚然,手掌一松,那把牛角尖刀“咣当”一声掉在了祭台上。
老祭司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七小姐,祭刀是不能丢的,要是惹恼了祖神,这祭天礼就行不成——”
辛螺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住了自己急速的心跳,面无表情地看向老祭司:“祭司大人,我们为什么要行这次的祭天大礼?”
“是为了向祖神献祭人牲,召回七小姐你丢了的魂魄!”老祭司一脸严肃,脸上的神色郑重之极。
“那祭司大人看我这样子像是丢了魂儿吗?”辛螺一句反问,让老祭司脸上的表情差点僵住了,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加快了语速说了下去,“既然我没丢魂儿,那还有什么必要再献祭呢?行不成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七小姐你刚才明明还是——”明明还是浑浑噩噩跟个木偶人似的……
老祭司的话没说完,就被辛螺张口打断:“可我现在好了呀!”
好是好了,不过总觉得似乎哪里有点不对……老祭司还在低头琢磨着到底是哪里不对,祭台下突然响起了一道温温柔柔的声音:
“七妹妹,你怎么又任性了?祖神那是看到我们有诚意,这才先把七妹妹的魂魄给还了回来,要是这祭天之礼不举行下去,岂不是得罪了祖——”
辛螺傲然一抬下巴:“大姐这是什么话!祖神胸怀宽大,仁爱我夏依子民,怎么到了大姐的嘴里,就成了非等着讨要祭礼的小心眼儿了?”
没错儿,这就是原来的辛螺,夏依土司府下辖的溪州峒峒主辛酉源唯一的嫡嗣面对众人,包括她庶出的六个姐姐应有的态度——骄纵!
青石祭台下方,被骄横的嫡妹气得身形摇摇欲坠的庶出长姐辛秀竹脸上气得一片绯红,一双略有些狭长的媚眼含着泪珠儿却要掉不掉地拼命忍住了,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除了辛螺自己带的丫环云雀,祭台下面的人不由都对大小姐辛秀竹生出一丝怜悯:峒主这嫡出的女儿怎么就不是温柔可亲的大小姐呢……
祭台上的辛螺却毫无自觉,辛秀竹那几滴眼泪水就是真流出来,难道就比一条即将被残杀的人命重要?
低头捡起了掉在脚边的牛角尖刀,辛螺刷刷两下割断了绑着那人牲手脚的粗麻绳:“行了,既然祖神早就知道了我们的诚心,也没必要再这么大费周章了——”
老祭司气得白胡子都抖了起来:“可是这人企图偷窃我们溪州的雪蟆!”
雪蟆是世间难得的美容灵药,只有溪州盘龙峰峰顶的冰洞中有存活繁殖。夏依土司府下辖八峒,溪州这一峒最是物产不丰,也是靠着这些雪蟆才能跟其他几峒换回粮食等物,因此对冰洞中的雪蟆看护极严。
偷盗是不对的,但是为着偷盗就要把这人的皮都活生生的剥下来,也未免太过残杀了;辛螺毫不犹豫地应了话:“那就先把他关着吧,等我爹回来再作理论!”指着祭台下两个护院吩咐了一声,“你们两个,先把这人押回去关着!”
辛酉源的去向,辛螺脑子里模模糊糊还有些印象:昨天溪州下辖的干田寨突下暴雨夹冰雹,毁坏了不少屋舍和农田,辛酉源身为溪州峒主,自然是要身当其冲去探查受灾情况的,没个两三天估计回不来。
反正拖个两三天的工夫,后面怎么处理都好说,就是判罚判打的,也绝对不会再拖了人上来活生生地剥皮了,很凶残的好不好!别说她一学农的,就是她是学医的,也下不去这个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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