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别无所求
春暖被苏悦菡的话逗的一笑,心里却也明白她这位娘娘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是上心的事,反倒总是故作轻描淡写。一边轻轻地去帮着苏悦菡研磨,一边也忍不住抱怨道:“娘娘,您今天也看见了,菱儿这女人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若是让她得了势,就娘娘这么好的心肠,还不是处处让她欺负了去。”

苏悦菡提笔蘸饱了墨汁,蹙眉思索了会儿,开始提笔写信。一边写着却也一边说道:“不过是个小丫头,她能作出花来?也无外乎就是些争宠,要怜惜的小心思,咱们要的与她不同,随她去就好。小打小闹的事不用与她计较,真若是大事,即便是咱们想饶她也不行,你也就不用这么着替我抱屈了。”

春暖撇撇嘴,手里继续研着磨,出神地想了会儿才又问:“娘娘,那您要什么?菱儿若要的是皇上的心,难道您只要皇后这个名就够了?”

苏悦菡唇角微微一弯,并不搭话,写完手底下最后一笔放进了信封牢牢地封好,才又道:“春暖啊,我若是说我什么都不要,只是要完成父亲交代我办的事,你信吗?”

春暖愣愣地看着苏悦菡,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苏悦菡便就又微微地笑了:“你看,你也是不信的,所以就当我是只要皇后这名就好了。”

春暖咬了咬唇有点儿小心翼翼地问道:“相爷到底让娘娘做什么呢?”

苏悦菡把信交到春暖手里说:“找个可信的人给父亲送过去,回来陪着我去瞧瞧淮王。”

苏悦菡并不直接答话,春暖便也明白,不是什么事都打听得的,接了信封收进怀里,便默默地告退出了屋。

苏悦菡走到窗边看着下午灿烂的阳光,眼睛有些酸涩,心神也恍惚了起来。

那还是秋天吧,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苏悦菡从不是个悲春伤秋之人,那一天却不知为何,看着门外片片飘零的落叶心头就惆怅了起来。母亲对她说,“再等等吧,并非凡安不是可以托付终身之人,只是你的终身也不是你父亲和我就能定的。”

林烨然并没有来提亲,及笄之日以后,苏悦菡心中其实一直浅浅地若有所盼。林烨然那么久都没有成亲,难道不是在等自己吗?答案揭晓的日子就快到了,若他果然等的是自己,那么已经是时候了吧。但,他为何还是没有来呢?

母亲却又忽然这么与她说,苏悦菡没有问母亲缘由,她一向听话而懂事,加上少女的羞涩,婚姻大事她自己又能多说什么,沉默然后微笑,便是苏悦菡全部的答案。

几日后,父亲来找她说:“小荷,你是否真的心仪凡安?”

苏悦菡抬起一张粉面羞赧地看着父亲,要她说什么呢,但是那瞳仁里闪着的熠熠光彩又哪还需要她说什么呢?

苏定远便深深地叹气道:“凡安也当真是个好孩子。”

苏悦菡是多么聪明的人,已经从父亲的语气里听出那微微的惋惜。刹那间,心口一片冰凉,黑亮眸子里的光彩顿时暗了下去,却仍是直视着苏定远,坚定又隐忍地望着苏定远。

“小荷也别太着急,只是今天皇上与我说,想让你嫁给太子,但是我也未立即应承下来,也许事情也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皇上只是问了我的意思,并不是下了旨意。”

苏悦菡垂下了眼睑,便听着苏定远继续说下去。

“太子其实也是不错的人,模样、品性、学问都不比凡安差太多,也没有什么架子。只是,你与凡安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这情分总是比不了。”

苏悦菡仍是不答话,苏定远就只有往下说道:“咱们苏家世受皇恩,你祖父的祖父当初只是个家道中落的书生,落魄到在大街上卖字为生,度日艰难。不想有一天,却被先帝爷的先辈无意中见到,因赏识他的才华从此当做亲信带在身边,那时先帝爷的祖上还未取下这永昌朝的江山,可是那日起,却对你祖父的祖父说,‘只要有我阮家人一口饭吃,便不会饿到你苏家,我阮家若是有朝一日能显达天下,就保你苏家世代荣华。’咱们先祖也不是贪恋富贵之人,但难得这份知遇之恩与肝胆想照。

到了先帝那一代,你祖父与先帝照旧是有换命之交的好兄弟,后来先帝爷终于得了天下,几乎要许你祖父半壁江山,你祖父百般推托之下也仍是封了他世袭的一等公,一品的官位。

先帝爷是武将出身,你祖父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次你祖父随先帝军出征,敌人突施冷箭,先帝爷居然不顾自己的性命安危,不不管自己的至尊身份,用肉身替你祖父挡了一箭。虽然后来伤愈,却也从此落下来病根,身子再未好起来过。你祖父去世那一年跟我们这一辈人说过,终其苏家一门,世代都要拼死保护阮家的江山,永昌朝的千秋万代。”

苏悦菡这才抬起头来,仔细地看着父亲的神色,自己面上却是无悲无喜,只有一片空茫。

“阮氏江山如今尚不稳固,这内忧外患之事甚多,有些事却又不能讲在明面上,只能私下里防着。皇上他想要个得力的帮手,若是有一日他不在了,能替他提防所有的明枪暗箭,保住他的子嗣与江山。皇上说,他如今只能信得过我。”苏定远说完最后一句,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苏悦菡,“小荷明白为父的意思吗?”

苏悦菡静静地笑,默默地点头。

苏定远又端详了她半晌,终于还是叹口气道:“其实,这些事原本也与小荷无干,算了,父亲跟皇上禀明,苏家世代必是效忠于阮家,并不需要一个联姻来表明心迹了。”

苏悦菡却是极为沉静地说道:“父亲,小荷亦是苏家的一员,替父亲分忧,是小荷分内之事,父亲不用为了女儿为难。”

苏定远眯起眼来看着眼前的女儿,那样淡然,那样从容,那样坚定,难怪皇后也说,“若说是母仪天下之姿,放眼全朝世家之女,除苏氏悦菡无不做二人选。她一人,足以为天下女子的表率。”

沉吟了下,苏定远道:“再说吧,小荷,也不是到了箭到弦上的时候,只是皇上既然说出了这话,父亲便一时还不能做主你与凡安的婚事,总要等这事有了定论,所以还是暂且委屈小荷了。”

“没什么委屈的。”苏悦菡平静地说,“父亲,女儿为咱们苏家做些什么,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苏定远欣慰地笑,“小荷,我一直知道你是最懂事的姑娘。”

但是谁也没想到,一切便会来的这样快,仍是春秋鼎盛的阮齐疆居然就那样病倒了,居然就一病不起了。苏定远深夜被急召进宫之后,回来只对苏悦菡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千斤重担般的三个字,苏夫人当场落了泪。苏悦菡却只是有些凄楚地笑笑,不问缘由与过程,只是镇定地问道:“父亲,您要女儿做什么?”

几日间苏定远细细地嘱咐着苏悦菡每一样要留心的事,却无从再去关心女儿的内心深处到底有多少的怨与苦,苏悦菡亦不去细想心底深处那撕裂般的疼痛到底还能有多深刻。进宫前的最后一晚,书房中与父亲谈到深夜,出屋后,看到那抹熟悉的背影正在月光中渐行渐远,她忍住了溢到喉口的那声呼喊,她终于明白有些东西,这一生她已经彻底失去了。

大嫂说过,你要为你得到的而付出。她生来便是相爷府中万千宠爱一身的大小姐,所以她付出的就是她作为相爷千金的后半生。没什么怨,没什么不甘,只是从此亦没有什么太多的希冀和快乐而已。

只是苏悦菡自然也不曾想过,她会面对的是阮黎望这样一个人。她并未憧憬或者是期盼过什么,对于前路,每一步她依旧懵懂,只知道父亲嘱咐的事情她必须留意,却仍是没有想到她未来的夫君,与她后半生紧密相连的那个人,永昌朝的太子爷,现在的皇上,会是这么一个不懂事的少年,会对她有这么深的排斥。

知道阮黎望并不希望娶她为妻的那一日她很茫然,却并不特别的痛苦,反倒有了一种释然的感觉。因为,这样,一切也就简单多了,简单,总比复杂要好一些。

身后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苏悦菡的思绪,她以为是春暖回来了,回转身,没去刻意敛了面上的倦容与萧索,却意外地看到是外间伺候着的小太监。

苏悦菡立即正了正色,让那人起身回禀。

“娘娘,太医院来人说,尤太妃那边似是不太好了,这会儿只嚷嚷着要见莫离公主。”

苏悦菡神色一凛,说道:“告诉来人,本宫这就过去看看。”

尤太妃比上次见到更是瘦了几分,神智也更加的恍惚,一双枯瘦的手在空中迷茫地抓着,嘴里直喊着:“馨儿,母妃想你啊。”

苏悦菡皱眉去问太医,太医回道:“太妃娘娘的身子已经油尽灯枯,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

苏悦菡心里一阵烦乱,深吸口气,似是下了决心般说道:“速派八百里加急给莫离公主,召她回朝。”顿了下,又补充道:“只让公主一人回京即可,驸马爷就不用赶回来了。” 展开全部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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